周焕负手，面无表情地站在山尖，没有人知道此刻的他正在想些什么。一阵清风吹来，他的衣袍鼓起，猎猎作响。周焕微微偏头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身边。

“不知道此次一役，能够拖延多长的时间。”他轻笑一声，慢吞吞地说道。

【资料图】

武璇没有回答，只是伸手揽住丈夫的臂膀。

“圣族视诸族为刍狗，是为可恨。但自从黑河之神从圣山里显现，我就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胜算可言。”周焕继续自顾自地道，语气平静得仿佛这是一件与他毫无关联的事。

“我们总会有胜算。”武璇扯了扯丈夫的衣袖，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我说的不是我们俩，是诸天。”

周焕沉默。据他所感，唯一能战胜黑河之神的只有另一位神灵，那就是身化万物的祖龙。但是祖龙的气息早已散在天源界的每一个角落，如何能够显灵来帮助诸族呢？

武璇自然知道丈夫心中所想。她也看向远方，对着圣族四天的方向，山巅的迷雾仿佛都要被打散开来。

“圣族都能献祭，我们为什么不能？”她淡淡地说。

周焕知道武璇指的献祭，是她，和他自己。他心里清楚，只要黑河之神继续肆意屠杀诸天圣者，祖龙残魂总会以献祭后的形态被惊动，最终显灵出来抗衡黑河之神。

两人没有言语。周焕轻轻搂住武璇香肩，她只是轻叹一口气，把头靠在丈夫胸前。夫妻共同沉默着等待着圣族大军的到来。

起初，圣山之上只是光芒一闪。而后，圣族四天震动不止，声浪透过混沌虚空，传进了诸天的领域。

同有感应的二人对视一眼，皆是一笑。

“如若牺牲可救诸天，自我二人始，又有何不可？”

诸族大军自然也是听到了圣族行军的声势，一股不安的情绪在队伍里飞速扩散开来。随后，两位古尊出现在了大军阵前。周焕环视着眼前一张张写满了恐惧的面庞，并没有加以责怪。

“诸位，圣族拔营，我诸天严阵以待，这场等待已久的战役已经迫在眉睫了。”他开口，声音如洪钟大吕，激荡着大军众人的心境，“我能够理解诸位的恐惧，因为圣族强大，他们的神灵更是无人能挡。”周焕的表情变得沉重。

“我知道大家害怕的并不是今日战死在这里，站在此地的都是不可多得的勇士，岂有贪生怕死之理。大家害怕的是，如果我们被歼灭在这里，如果圣族穿过了我们防线，我们后方的诸族五天、我们的家人、好友，以及我们所热爱的这个世界，都会被圣族无情地践踏。”

军士们面露惭愧，但此时的周焕却露出一丝微笑。“恐惧，这是多么美妙的情感。因爱而生的恐惧，对不可知的未来的恐惧，对无法保护所爱之人的恐惧，”他朗声道，“这便是我们诸族的光彩！祖龙身化万物，也这一份光彩带到了我们所有人的身上。”

大军面露肃然，虚空中那不可窥得全貌的盘旋龙影仿佛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。他们心情激愤，高声赞美起了祖龙的恩典。

如果这就是最后一战……诸天大军释然，赴死的念头在他们心中浮现出来。

“如果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战，”周焕再次开口，确认了众人的决心，“那便是诸天救赎之路上的第一战。愿祖龙垂青我们。”诸军大受感染，他们郑重地伸出右拳，轻捶心口。

周焕转过身去，微笑着看向一旁等待已久的武璇。夫妻二人没有再牵手，只是并肩而立，面对着圣族的方向。在他们身后的大军眼里，两位古尊就是屹立不倒的屏障。

“古尊，我有一事相求，”名叫苍渊的年轻圣者恭敬地向前一步，“可否让我等也亲自体会一下那黑河之神的力量？” 他的脸上带着悍不畏死的神情。

周焕转头看向这位后辈，这位黑衣青年轮廓硬朗，腰间挂着黑白两色的笔。他也知道我们将要面对什么。周焕心里这样想着。

“后生，率大军歼灭圣族圣者，先等我夫妻二人会一会那所谓的神灵。”武璇笑了笑，出言拒绝的同时倒也是加上了安慰。

苍渊默然。他自然知道两位古尊的选择意味着什么。于是他郑重地拱手行礼。

“前辈大义，苍渊必不负所托。”

圣族大军裹挟着涛涛源气自天际出现的时刻，并没有让诸族等候太久。太弥古圣的身形自圣族大军前显出，他轻声向这支严阵以待的大军发出了问候。

“周焕，武璇，许久不见。上次见到你夫妻俩，还是我们在古源天争斗的时候。”白发圣族细腻的声音轻飘过来，“没想到，归墟圣殿此次竟然挑选你二人来第一道防线，是下五天嫉妒你等才华，特地给定了个死期么？”他并不跋扈地嘲笑道。

“太弥，废话挺多。”武璇冷哼一声，“第一道防线又怎样？我与夫君就算带着死心来，也是送给你的。怎么，你神不打算亲自下场？”她语带讥讽，心中却饱含试探之意。

太弥摇了摇头。“你们还是不要做这等无用的期望了，吾神是永远与我们同在的。”他轻言出声，给武璇的内心浇了一泼冷水。“只不过，我们几位同僚觉得，这些事情由我们出手暂时就能解决。”

“这么狂妄？”闻言，周焕忍不住一笑，转头看向太弥边上悬空而立的古板老者，“黑照，不打算说两句吗？作战计划就这样给他太弥定下来了？”

黑照古圣抬了抬眼皮，面无表情地回答道：“什么话？此乃吾等所协商。”

“哼，他不出来，我们就把他打出来！”武璇冷冽的声音划过天际，话音未落，她竟已消失在了原地。太弥古圣自知怠慢不得，来不及追究武璇对神灵的不敬，身躯上伟力流光涌动，将自身和身后大军护在其中。

一旁的黑照古圣没有插手，只是原地假寐。周焕知道这是在等着自己，于是也不拖沓，一个闪身出现在其面前，圣龙光影显现而出，咆哮着向黑照笼罩而去。

武璇来势凌厉无比，滔天伟力夹杂着凤凰火焰，使得太弥身体周遭的伟力都燃烧起来。太弥面色肃然，双手一握，一卷万里图卷在他身侧摊开，不断流动，散发的光芒让他身上的火焰沉闷了下来。图卷的规模飞速扩张，当它将武璇圈进领域时，一种迟钝的姿态出现在武璇的身上，使她攻势迟缓了下来。太弥趁势印法一变，一道流光直指对手，而武璇莲步轻移，避开了这道圣术，紧接着展开凰翼，避开了图卷。

瞧得对方祭出三莲圣宝“圣山图”，武璇面色一冷，闪身后退，三朵圣莲同时出现在头顶。她手中印法变幻，当中一朵圣莲转化为火红，如流星一般撞向太弥。太弥双手高举，圣山图如飘绢一样拉扯着飞来的圣莲，但这就牵制了圣宝的力量。武璇片刻不停，一支竹笛凭空浮现，圣山图带出的狂风掠过竹笛，发出极具张力的旋律，这使得圣山图竟然对武璇的圣宝有了加持。太弥脸色大变，而不等他召唤出圣莲，武璇早已真正吹响手中的“求凰竹”，一尊足以遮住天际的凤凰巨影携带着漫天火焰掠出，头部凤冠由圣莲所化，锁定了太弥的气息。

仅仅是在一瞬间，太弥如遭重创，三朵圣莲自发从头顶和双肩处涌现，此时它们的光芒也是变淡了许多。

一击得手，武璇更添凶势，求凰竹发挥出了三莲圣宝的威力，每一道谐波都使太弥的圣莲愈发黯淡。太弥急忙催动圣山图，但图卷归来时他已受创，而解放了三朵圣莲的武璇也酝酿好了一波更猛烈的攻势。

没有给任何废话的时间，凤凰双翼和凤冠处各携带一朵圣莲，再次对着太弥笼罩而去。黑照的身影闪现出来，黑神焱风笼罩住太弥和即将冲来的凤凰，试图以此救下同僚。但他引以为傲的黑神焱风突然变得透明起来，凤凰爆发出冲天火焰，笼罩住了太弥古圣，而带着剩余的动能撞向黑照古圣。黑照赶忙躲闪，一颗黑炎晶球凭空出现，撞开了扑来的凤凰。还不等他来得及反击，一口龙息又直奔着他面庞喷来，黑照想要催动火焰阻挡，可身上的火焰也变得透明，似是即将被熄灭了一般。于是他正面挨了周焕的全力一击。

周焕的身影在武璇身边浮现而出。他右手轻挥，一抹光尘从黑照和太弥周身被收回。他面无表情，若无其事地捧着空中的“寻龙香”，丝毫不怀疑他给两个敌人造成的杀伤。

圣族的两位古圣被重伤，武璇也同样没有露出放松的神情。因为他二人都明白，杀伤的出现意味着真正的危机。

“苍渊，”周焕出声命令，年轻圣者应声出现在二人身边，“操控祖龙灯，与诸圣共同围剿。”

苍渊点了点头，随即七八名圣者一同掠出，在祖龙灯下结阵，龙焰冲天而去，对着首创的两名古圣发动着追击。圣族圣者前来保护古圣，两股势力撞击在一起，天地为之颤抖。诸天的法域强者也发出高亢的战吼，铺天盖地向圣族大军冲击而去。血腥的防卫战就此打响，天地间被鲜血镀上些许红色。

混乱的天地间，一男一女踏空而立，周遭的嘶吼仿佛与他们无关。

武璇高昂着下巴，眼神锐利地盯着远方的某处虚空。她背负双手，裙袍和长发在风中高歌，竹笛悬挂在盈盈一握的柳腰间。

周焕闭目垂眉，低头似是在思考着什么。他单手垂下，另一只手托着不可见的香气，扩散到天地间的每个角落。

在某一个时刻，二人有所感应，将目光同时投向圣族大军中的某个位置。双方的圣者默契地在此时停下了手中的印法，天地间陷入一片寂静。

“诸天大军，退。”周焕下令。

厮杀在一起的无数人影开始了浩浩荡荡的分裂，一部分往后退进了防线以内，另一部分则齐刷刷地面对着虚空跪伏而下。

“恭迎吾神降临。”整齐的朝拜声自圣族大军内传出。

不可窥得全貌的身影自他们跪伏的方向处显现出来。他站在那里，整片天地似是承受不起他的尊贵，近而缓缓崩塌下来。

圣龙和天凰的巨影自周焕和武璇身后出现。夫妻二人毫不犹豫地引动了自身的气运，尝试提升他们在这片天地间的地位。

“龙，凰。”不断变幻着的身影似是缓缓开口，声音经过层层修饰方才到达每个生灵的脑海里。“祖龙之衍化，仍不乏奇者。”

周焕的表情显得很轻松，但他运转起了“祖龙经”，这是他历练之时偶然于一处龙形雕像中寻得，与他的圣龙气运十分契合。此情此景，唯有运用祖龙的力量，才有可能延缓面前这位神灵的脚步，即使他的力量与祖龙相比仍是不值一提。

身边的妻子也同步运转起了她的祖龙经。武璇的天凰气运乃是由圣龙气运衍化而来，因此也能修炼这道功法。

黑河之神似乎觉得他们很有趣，于是他伸出右手，轻轻一捏。两位古尊身上的气运瞬间遭到了剥离。

武璇面色冷峻，但这原本就是她预想中的结果。周焕伸出手，她投入丈夫怀中，两人的气运在此时发生了融合。在周焕的感知里，他的祖龙经正在超脱九品源气的限制。

天地间的温度急剧升高，诸天大军在此时消失而去。周焕凭借暴涨的力量，将他们撤回了五天深处。此处仅剩下圣族大军的目击，在他们的见证下，诸天的两位古尊融入了天地，修复着天地因神灵出现而产生的裂痕。龙凤代表着吉祥，而此时的二人散发出一种理所当然的吉兆，这种吉兆化解着他们向神灵跪拜时所能感受到的崇高。

“祖龙之物，是为独特。”黑河之神的言语仍然听不出任何情感。他身后神光一闪，可夫妻二人所化的混沌虚影却毫发无伤。神灵摇了摇头，一条无尽黑河自圣族大军上空出现，咆哮着巨浪向混沌虚影冲去。

虚影在一瞬间被打散，化为一龙一凤和两道人影。两位古尊脸色苍白，生机正在流逝，而此时的龙凤也匍匐在二人身后，它们失去了所有能呈现的吉兆。

周焕若有所思，先前燃烧祖龙经源气的时候，一种空缺的感觉凭空浮现。但此时思考这些貌似也没有太大的意义。他想。

黑河之神收回了身后的无尽黑河，尽管他对召出神灵物质一事本就非常不满。他将目光投向周焕和武璇，眼前的二人早已准备好接受最后的审判。

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如同夜晚的寒风：“尔曹努力，安天命矣。然尔所为，皆毫无益也。为吾所诅咒者，汝之子孙也，其必彼此为敌，永相残杀，以至于汝家族尽灭之时方止。此乃尔曹留于世间之遗产，与尔之祖先同矣，终为岁月湮灭，为天源所弃。”

周焕轻笑，即使他已虚弱得几乎发不出声音：“我周氏和武氏宗族即使被天源界遗忘，总有一天也会以另一个形态重新崛起。即使是换一片大陆，换一个族长，甚至不被称作族长，他们也不会白废掉自己的血脉。”

黑河之神再度开口：“汝之龙凤，不复吉祥。彼兆血腥之战，龙凤相见，战祸无尽，败者必毁于灭顶。”

武璇咬牙，轻蔑地挤出仅存的话语：“即使带来战争，龙凤也永远象征着力量和尊贵。毁灭的同时，你也无法阻止他们的重生。”

神灵没有再说话，他似乎觉得这等诅咒已经完全足够了。他挥了挥手，太弥和黑照的伤势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被治愈着，而周焕与武璇二人的生机也更快地流失。

“你会后悔的，总有一天你将再见到我们的后人。”周焕闭上双眼，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减。

自此，两道身影消失在天源界中。

苍渊面色凝重地盯着眼前的龙形玉牌，此时的玉牌已经变得浑浊，仿佛沾上了永远擦不去的灰尘。他明白两位古尊已经完成了使命，为此不免感到伤怀。

周焕和武璇的投影从玉牌上升起，开口向围聚此地的诸圣宣告着。

“这是我二人曾生活在天源界的最后一个凭证。神灵的力量不可阻挡。”武璇平淡地说。

“我二人略微引动了祖龙的力量。创造我们的，乃是唯一能够拯救我们的。”周焕叙述着战斗的经过。

诸天圣者神色肃穆，仔细聆听着两位古尊的临终教诲。

“诸天诸族皆为祖龙所化，圣族凶残，若是祖龙之息被吞噬至一定程度，那古老的残魂将会重现世间。那便是我们的救赎之日。”周焕继续说道。

“我们身上有着祖龙衍生出的气运，故有所感知。我等唯有以鲜血护佑族人。”武璇补充。

周焕脸上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。“先前祭燃源气时，感应到一处奇地。你等切记不可让圣族破坏它，因其储藏着祖龙的痕迹。也许其会指明诸天未来的出路。”他提醒诸圣。

诸圣单手轻捶左胸，向正在虚化的两道光影行着郑重的礼节。

苍渊收起玉牌。此时的诸圣分散开来，探讨着如何布置防线，以保护周焕指引的圣地，并通过献祭自身来供应祖龙降临。

“牟寅，怎么了？”苍渊望向一个相熟的圣者，后者此时呆立在原地，似是在思索着。

牟寅抬起头，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疑惑。“先前有些灵感，似乎与古尊的嘱托有关。”他不确定地回答道，“待我回到族中，算上一卦，再来告诉你。”

苍渊点点头。他真羡慕牟寅，如果世间万事都能算出结果，那可真是省下了不少风浪。